【宥元】不能说的秘密
*校园AU
张元英转来女校的那天，是个下雨天。
她乖巧地站在门口，裙角被淋湿一半，像一株雨中初绽的红山茶。父母嘱咐过，会有老师来接。漂亮的哥特门柱，雕着天使与玫瑰。雨声潺潺，她耐心等着，不禁想老师也会因为下雨不来吗？
她遥遥看见一个女孩撑着伞，急急切切向她跑来。长发飞扬，皮鞋踏水，让她想起摇尾冲刺的小狗。女孩把伞举过她的头顶，伸手接过行李箱，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，毫无保留的笑容。雨季里的向日葵。
你好，你就是张元英吧？我是高二部的安宥真，老师让我来负责照顾你。以后就多多指教啦！
安宥真是张元英第一个交到的朋友。
安宥真领着张元英搬宿舍，领校服，再走很远很远的路，去填转学生表格。女校历史古老，一向以素雅闻名。深春花草蓊郁，香樟下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。张元英俯身填姓名生日时，安宥真惊喜地喊，我们的生日只差一天诶，我是九月一号的生日呢！是吗，张元英也笑起来，抬头去望。那学姐和我，也是同一年出生吗？
我比你大一岁，还是要喊我姐姐哦。安宥真的眼睛明亮，藏着颗燃烧的太阳。
张元英和安宥真选了同一门数学课。
午后阳光把整间教室都筛得发亮。张元英收好课本，安宥真还站在黑板前，认真凝视着一排排符号板书。时间冻住，安宥真背着光，发丝仿佛一根根镀金。然后她转头对张元英笑，今天阳光这么好，我们要不要逃课一起去阶梯广场玩？
好啊。张元英歪着头立马答应，但阶梯广场很远，要是在路上碰见老师该怎么说呀？
安宥真跳下讲台，一把拉住张元英的手。我有自行车，我载你。碰见老师我就说你不舒服，我要送你去找医生！
张元英稳稳当当坐在后座上，搂着安宥真的腰。风吹响衬衫和裙摆，把她的牛奶沐浴露味道和安宥真身上的栀子花香搅在一起。她闭上眼，每一寸皮肤都被阳光照得温暖。
阶梯广场是舞会胜地。毕业季女孩们手牵手旋转，然后告别。罗马石柱缄默地矗立着，目送许多不得已的眼泪。有白鸽成群掠过，翅膀扇出一片短暂而皎洁的雪。张元英呆呆地说，真漂亮啊。安宥真笑着答，所以就算逃课也要来晒太阳嘛。
张元英转头看着安宥真，心脏涌上充盈的幸福。她感觉自己变成阳光下的冰淇淋，快乐到马上就要融化。
安宥真最后说，我们也是鸽子。过三年就飞走啦。
体育馆后面废弃的柱子成为女孩们吐露心事的表白墙，张元英常去，一个人去听那些忐忑、快乐、渴望被爱的秘密。但当她发现有人写的是“好喜欢宥真学姐”时，还是会下意识地生气，拧起眉毛拿石块把这些通通划掉。可到底生的是谁的气呢？安宥真天然讨人亲近，对谁都笑脸盈盈，用那双漂亮的亮晶晶的狗狗眼望着你。张元英不喜欢那些女生，但她也只能从善如流地微笑，然后把安宥真搂得更近。安宥真什么都察觉不到，只是蹭了蹭她的头发。
安宥真常在琴房练琴。钢琴家的演奏应该留给自己和大众，而不是为了特定的某某。安宥真离职业生涯还很遥远，她总是为张元英弹琴。
她给张元英弹肖邦的降D大调前奏曲。淅淅沥沥，雨滴降落在屋檐和琴键。肖邦和乔治桑，在马略卡岛度过的阴雨连绵的岁月。但他们还是相爱。
安宥真说，每次弹这首曲子，我就会想起第一次见面，下雨天，你笑得很腼腆。
圣诞假期，安宥真出国比赛。张元英提前送给安宥真的圣诞礼物是亲手织的红围巾。
平安夜安宥真同她打视频，脖颈与下巴窝在一片喜洋洋的红色里，举着汉堡蹭过镜头，跨越山川大海快乐地和她碰杯。安宥真咬着可乐吸管歪头，脸颊圆鼓鼓，像一只过冬偷吃储粮的松鼠。
张元英捧脸撒娇说，宥真是最厉害的，明天比赛不要想太多就好。
安宥真却双手合十，认真地阖上眼睛许愿。圣诞快乐。我们元英啊，一定要快乐幸福才好。
安宥真弹李斯特，恢弘而干脆，同为年轻的太阳。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，元英啊，谢谢你织的幸运围巾。我拿了第三名，马上就能回来和你一起过新年了。
一年就这样告结。安宥真送给她的新年礼物，是用奖金买下的一对钻石耳坠。张元英拆开盒子立马蹦起来，脸红扑扑，像一只不好意思的小兔。安宥真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说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你掉的眼泪。元英，以后不要一个人哭了好不好？
窗外初雪，洁静而纯白。女校盛大的烟花在远处天幕沸腾，钟声回响，送来又一年的心愿与祝福。
这是她们最后一个一起度过的新年。
夏天带来青春，也意味着别离。安宥真要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，念最好的音乐学院。
张元英没有去给安宥真献花。因为她怕自己一对上安宥真的眼睛，就会在台上不可抑制地崩溃大哭。但当她注视安宥真接过那一大捧向日葵，哽咽着说毕业快乐时，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。
当我最重要的人离开我时，我该怎么快乐？分别如山似海，沉重地砸在她的面前。张元英跑走了。
安宥真在人群中找啊找，毕业帽都差点被挤掉。她最后冲出重围，终于望见了张元英哭肿的眼睛，一只伤心的河豚宝宝。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。安宥真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慢慢哄，元英，你刚才去哪了？
张元英又哭又笑，埋在她的肩膀上，泪水把衬衫洇湿。
我不告诉你。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。
安宥真走后，张元英才懂得一夜长大的感觉。我也变成学姐，看着新来的女孩们逃课，骑车，在阶梯广场追逐飞扬的白鸽。路过琴房时，如果听见安宥真弹过的曲子，张元英会停下来听完再离开。在她靠墙站着的那几分钟里，仿佛安宥真还在这里，音符和快乐是流动的建筑，都没有被带走。
又是一年。毕业晚会，张元英当代表演讲，在阶梯广场跳舞，礼堂里塞满女孩们的香水炸弹。她被熏得迷迷瞪瞪，一口气喝了好多好多酒。
原来我也毕业了。
最后一次逛校园。不用逃课，不用请假，理所当然的，独自一人的。女校是一座庞大的永无岛，日升月落，鸽群来去，彼得潘也只能降落三年。安宥真飞走了，她也该起航了。
张元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体育馆。酒精蒸腾，她的小腿发软，还是绕去了那片废弃的柱子。一年前写下的话，可能早已被擦掉、被盖住了吧。她没抱什么希望，只是想做个了结。了结和安宥真有关的一切。
她蹲下身。一年前的今天，安宥真毕业。八月三十一与九月一，中间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一年。
她找到了。一年前张元英流着眼泪，在柱子的最下角埋下了她的秘密。她那样用力地攥着圆珠笔，难过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，而安宥真没有同她一起逃跑。
她一笔一画地写：安宥真，我爱你。
可旁边多了什么。不是涂鸦，不是污迹。同样一行字，赫然是安宥真的笔迹。
她终于哭了。
那行字写的是——
我也是，张元英。
——END——
